合同工,任天堂美国分部的“二等公民”
美国玩家修NS的时候,需要忍受百般诟病的第三方维修机构与不专业的合同工——而任天堂美国分部自己,对合同工的依赖还要更上一层。
2017年,有位美国玩家在Reddit的Switch版块发帖称,他的NS送修后丢失了自己的账户信息和90小时的《塞尔达传说:荒野之息》游戏存档,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人的数据。
他进一步发现,自己能够通过NS链接社交媒体账户的功能找到账户主人及地址,甚至知道15个小时前这个人刚玩过《以撒的结合》。
NS连接无线网络的记录中写着“苹果商店”,他便顺着手头的信息,联系到了佛罗里达苹果公司,再进一步联系到了负责维修的第三方公司United Radio。虽然作者对任天堂与外包公司的后续回应还算满意,但他的存档彻底找不回来了。
此后,Reddit上时不时就会出现这个第三方公司United Radio维修NS修出岔子的反馈帖,内容包括: 没修好原有毛病,修出了新的毛病,或者把寄过去的成对Joy-Con搞丢一两只。
例如2019年有另外一则帖子反馈,作者将自己的一对左侧轻微漂移、右侧严重漂移的Joy-Con送去维修,最后得到的Joy-Con却变成了右侧轻微漂移、左侧严重漂移——修好了,但也没完全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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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企业可以在所有业务上亲历亲为,任天堂也不例外。仿照美国企业的惯例,美国任天堂把设备维修、客户服务等事项委托给第三方机构,像是游戏的测试与本地化等工作也要交给大量的合同工或临时工。
任天堂美国分部的客服人员负责面向客户,处理维修的手续,而实际维修工作都是由United Radio公司完成的。一般而言,美国东部地区的漂移Joy-Con,都要送到这家公司在纽约州锡拉丘兹市的某家维修店。
United Radio本就是个外包公司,却还要靠大量合同工撑这家维修店的场子。这些工人由一家人力资源公司提供,其中的三分之二都是不太熟悉英语的越南移民。
今年4月,外媒Kotaku采访到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NS维修部门前主管。他是这个维修团队中唯一一位以英语为母语的全职员工,另有少数几个成员能说流利的英语。除了英语与越南语,团队工作环境中也能听到其他语言,包括西班牙语甚至斯瓦希里语。
这些临时工都持有合法的工作签证或者已经成为美国公民,任天堂官方偶尔还会庆祝一些工人在工作期间通过测试拿到了绿卡。
但由于语言上的障碍始终存在,员工培训一直是个难题,新来的员工本就缺乏专业维修知识,还没法在短时间内理解培训内容。
United Radio也留不住那些有工作经验的老员工。按照合同,临时工有资格在三个月后被United Radio聘为全职员工,只是很多人从未在这里工作超过两个半月,一部分被Aerotek以各种理由解雇,另一部分则因受不了而主动辞职。
考虑到他们要修的是Joy-Con,工作繁重并不奇怪。受访的前主管表示,每周都会有成千上万的Joy-Con送过来,数量多到令人不堪重负。
2017年到2018年期间,寄出Joy-Con的客户会收到新的替代品,那时的压力还没那么大。自2019年起,任天堂美国分部开始免费提供Joy-Con维修服务,来自客户的每一套Joy-Con都要得到修理。
无论送来多少Joy-Con、人力资源公司提供了多少新员工,United Radio和这家维修店的配额标准向来不变:一周四天内修理90%的入库Joy-Con。
繁重的工作留不住员工,奇高的员工周转率又使得在职的员工总是缺乏经验,最终导致了维修过程中出现的数不清的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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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玩家修NS的时候,需要忍受百般诟病的第三方维修机构与不专业的合同工——而美国任天堂总部对合同工的依赖还要更上一层。
美国任天堂总部大楼,位于华盛顿州雷德蒙德市,2010年正式建成。任天堂2021年度的企业责任报告显示,美国分部拥有超过1200名员工,尽管报告没有指明其中包含多少合同工。
合同工一般要通过人力资源公司签署一份长达11个月工期的合同,工期间隙有2个月的无薪强制休假。这段时间里,合同工可以向政府申请失业,但是无法获取正式员工享有的健康福利,而且休假时间有时会比预期更长。
测试部门的合同工时薪一般为16美元,只有少数人的时薪达到了20美元。这一时薪标准,略高于华盛顿州2022年新公布的最低工资标准14.49美元,略低于隔壁大城市西雅图的17.27美元。
无数合同工都希望在辛勤工作后得到任天堂承认并转正,因为能为“世界的主宰”工作是许多人的梦想。为此,他们完全愿意接受福利较少工资较低的待遇——可转正却遥遥无期。
现实情况是,他们总是被区别对待,说句话都要小心翼翼。在任天堂的公司园区里,他们要戴上红色和蓝色徽章,从而让自己和正式员工区分开来。他们私下用NOA(美国任天堂)一词直接指代待遇比他们优渥的全职员工,自己却无时无刻不想成为NOA。
外媒Axios报道,当地时间4月17日,美国国家劳工关系委员会(NLRB)公布了一份投诉文件。在文件中,一位匿名合同工指控美国任天堂总部及阿斯顿卡特(Aston Carter)公司侵犯了他们受法律保护的权利。
阿斯顿卡特也是一家面向全球的招聘公司,专门负责为任天堂招募客服与行政方面的合同工。NLRB没有公布明确的事件细节,仅在文件中列出了三条指控:
因为员工加入或支持劳工组织而解雇员工,以阻止他参与公会活动和/或取得会员资格。
因为员工参与讨论过薪酬和/或其他雇佣条款条件而解雇员工,并阻止员工参与讨论,尽管这些讨论受到法律保护。
监视或制造一种正在监视雇员工会活动的印象,干涉、限制和胁迫行使合法权利的雇员。
4月21日,美国任天堂发表声明称,这位合同工是因“披露机密信息”而被解雇,没有任何其他原因;任天堂并不知道有任何工会化或相关活动的企图。
NLRB仍在检查指控的真实性,而媒体已经先于政府机构,采访了美国任天堂的现任或前任员工,调查事件的后续。Kotaku在4月22日的报道中引用了四位消息人士的说法,暗示任天堂的声明经不起推敲。
今年2月,在一次商务会议最后的开放式问答环节,被解雇的那位员工询问了参会高层关于北美游戏行业工会化趋势的大致意见。消息人士认为,他是因为多嘴受到了报复,何况根据过去的处分经验,他在社交媒体上的所谓“泄密”,顶多也就值个警告。
而且根据员工的后续曝光,以及4月24日来自IGN的跟进报道证实,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远远没有单独一起“报复事件”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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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同工对美国任天堂各项公共设施的使用受到限制,像是公司团建聚餐和圣诞节奖金之类的福利亦与他们无缘。
出于保密需要,平常戴着红色徽章的合同工虽然可以在公司食堂“马力欧咖啡厅”(Café Mario)吃午餐,但是不能在主楼多逗留。至于戴着蓝色徽章的合同工,就连总部大楼旁边的球场都无法涉足。合同工甚至不能像正式员工那样,带领自己的父母参观公司的任天堂博物馆。
Jelena Džamonja是一名游戏测试员,通过一个临时工机构签署合同,如今已经当了5年的临时工,开始担起管理、领导和培训其他测试人员的职责。
2020年1月的雷德蒙德下了很多雪。某天早上,Jelena 走路去上班,不小心滑倒了,还磕到了脑袋。起初她觉得没啥大碍,于是像往常一样走进办公室,可在工作时,她感到阅读困难,便担心自己得了脑震荡。好在总部大楼里有一家诊所,她决定去做个检查。
诊所人员拒绝了她,理由是她并非任天堂全职员工,因此也不属于任天堂健康保险计划的一部分。她便请求一名同事开车送她去附近的医疗机构。
可是由于这名同事是全职员工,而Jelena 严格来说受雇于临时工机构,同事载着她离开公司,会“违反公司政策”。Jelena 在Kotaku的采访时回忆,她那时候已经哭得很厉害了,最终只好用优步叫了辆车。
合同工不仅无权使用公司诊所,而且很难请到病假。请假被视作一种给同事添负担的行为,可能会受到高层的反对。成功请到假后,合同工需要诚恳地道歉,还要承诺在假期期间保持联系。
IGN的后续报道采访了客服部门的合同工Jenn。她在任天堂工作整整十年,期间只享受过一年的假期,却连红色徽章都没拿到过。
她说,客服部门的考勤政策非常严格,三天不上班就有可能被解雇。2019年末,一名患上传染病的员工担心自己被解雇而带病上班,最终导致疾病席卷了整个客服中心。
Jenn在今年年初离开了任天堂,导火索也是“出勤问题”。而她的请假理由,是她的姐姐去世,她不得不及时赶回家中。
合同工也会为他们的待遇表达不满,但无论是私下讨论还是公开投诉,都有可能招致高管的报复——就像那名提到工会的员工一样。
从内部会议的记录,到社交媒体上的发言,都会发送给临时工机构,而这些机构的高管总是过度解读这些内容,然后按照一贯的官僚作风对员工进行微观管理,一则写有“我在工作中度过了糟糕的一天”的推特,都有可能造成失业。
另一位受访者Elisabeth Pring也是测试部门的合同工。今年4月初的一次会议上,她向一位曾经说过自己因健康原因要远程办公的主管反映,任天堂的测试人员缺乏居家办公的灵活性。会后不久,她便因为没有通过“适当渠道”表达意见受到批评,手头的测试工作也中断了。
4月15日,Pring和另外五名临时工按照管理层安排的日程表参与了电话会议,发现电话另一端是任天堂的经理与阿斯顿卡特的代表,他们宣读了解雇六名临时工的通知。
Pring感到震惊,随即气愤万分,因为她签下的合同远未到期,此前她也从未收到任何关于解雇事宜的预先通知,失业来的太过突然。
更气的是,她刚刚走出公司大门没多久,便又收到一条消息,要求她重新与阿斯顿卡特的人通话。在简短的交流中,电话那头的声音再次责备她“在一个公开的会议上而不是向适当的主管投诉”。这是一个月以来高层针对同一件事的第四次批评,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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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任天堂美国分部的网站列出了111个空闲工作岗位,其中不乏客服、行政、本地化等经验丰富的合同工足以胜任的岗位。然而,上文里提到分别工作5年与10年的两位合同工,都没等来梦想中的转正。
有3年合同工经验的Boyks认为,合同工的现状理应归咎于美国任天堂。所谓的转正承诺,是他们诱惑合同工以便持续剥削他们的一种手段,就像《我的世界》里钓竿上挂着的胡萝卜,可望不可及。
Boyks也曾在公司直言要求改善合同工待遇。他同时是一位知名速通玩家和主播,为了参与2015年的GDQ慈善速通活动,他向高层请了假,而高层在他假期的前一天让他“清理办公桌”,事实上解雇了他。
2019年退休的美国任天堂前总裁雷吉·菲尔斯-埃米(Reginald "Reggie" Fils-Aimé),先后接受了IGN与《华盛顿邮报》的采访。他声称,“这不是我离开时的任天堂”,至少在他在任期间,公司拥有转正途径,现在公司里有不少正式员工,在十几年前都是任天堂的合同工。
Jenn证实,至少在2009年,合同工获得红色徽章与转正都是很有可能的。大多数受访员工认为,在那之后的几年是公司的动荡期,也是公司文化改变的转折点。
在2017年Switch发布之前,任天堂的上两部产品3DS掌机与Wii U主机销售状况不佳,而首席执行官岩田聪又在2015年7月不幸去世。
Jenn指出,2015年后,美国任天堂高层更为重视绩效指标,客服部门也开始关注客户呼叫后的等待时间与员工出勤率;另一位测试部门的员工声称,那一年合同工机构改变了分配项目的方式,分给自己的项目一多起来就要加班。
结合Boyks分享的亲身经历,今日美国任天堂合同工的遭遇,自那时就埋下了伏笔。
近年来,随着Switch大获成功,再加上任天堂开始拓展移动游戏业务,美国任天堂的合同工缺口越来越大。IGN的报道称,美国任天堂的本地化团队中,根本没有全职员工,只有合同工。
就和外包维修公司的情况一样,合同工的周转率很高。像Jenn一样死心塌地的合同工实属凤毛麟角,大部分合同工工作一年后就主动或被动离开。
新的合同工缺乏经验,只有少数的全职员工与老合同工拥有培训能力,这加重了美国任天堂对合同工的依赖,最终在恶性循环中走到了今天的瓶颈。
不只任天堂,大多数的美国公司,尤其是科技行业的公司,从微软、亚马逊到动视暴雪,也都先后走到了这个瓶颈,接着曝出合同工的相关丑闻。
据合同工求职网站OnContracting估计,在大多数技术公司中,临时工要占员工总数的40%到50%。最为夸张的应该是谷歌。《纽约时报》报道,2018年谷歌全球范围内的临时工数量高达12.1万人,而全职员工为10.2万人。在合同工投诉与抗议的压力下,谷歌不得不宣布为临时工提供全额的医疗保健与带薪育儿假。
美国任天堂固然是为无数玩家创造过梦想的任天堂的一部分,但在合同工上遇到的问题,似乎和其他企业也并无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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