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势分子：《像素大战》随想那些只属于我们的街机记忆

2015-09-28 19:46 由北方凛发表于 #专栏

　　借着《像素大战》的东风，我们这些“游戏圈的老人”，也趁机怀旧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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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然，这部戏充斥着蹩脚的笑料、愚蠢的剧情设定和令人尴尬的表演，但这无碍它成为我们这些老玩家口中的美味佳肴。其实这样的怀旧情绪早在几年前的《无敌破坏王》中就爆发过一次，只不过这次来得更加直接。片中的那些经典角色，全部都以本来的样子示人——否则这片子干嘛要叫《“像素”大战》呢。相比于《无敌破坏王》的高清化处理来说，这样的原汁原味显然更能讨我们这样的观众开心。

　　好莱坞近些年来对街机文化的感怀之心堪称泛滥，这和美国街机市场的萎靡不振肯定分不开干系。有些“百年老店”级别的街机厅都未能在这场风暴中明哲保身，不得不关张大吉。

美国著名街机老店Arcade Infinity因为入不敷出最终只能关门

　　而对于中国的玩家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的街机文化曾经何其风光，然而又随风消散；80后、90后的记忆中，除了小霸王、386之外，也总会有街机的那一亩三分地。能够对《无敌破坏王》和《像素大战》感到共鸣的，绝不仅有美国佬而已。

街机厅的那些年

　　记忆中的街机厅，是美好的。

　　小的时候家里算不上富有，什么Gameboy之类的高科技，真的是想都不敢想。那个时候的PC也更接近它被制造出来的初衷——一个生产工具，而不是一个玩具。所以街机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我小时候最佳的娱乐手段。

　　可能跟很多人都不一样，最早还是家里人带我进的街机厅。很奇怪不是吗？对于中国这个大环境来说，街机毫无疑问和“玩物丧志”这四个字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各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对于街机这样的洪水猛兽，没有人人喊打，也肯定要绕着它走。更何况在某种意义上，街机和赌博也就一墙之隔，那些从机器中吐出来的小票据，和日本人痴迷的小钢珠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在中国也确实有很多打着街机厅名号，却行着赌博之事的案例。

日本的柏青哥其实也只能换礼品，但是这些礼品在店外有专人用日元回收，实质就是赌博

　　但是家里人比较开明，觉得与其堵死，不如加以引导。而且他们带我去的那家街机厅位于最市中心的大商场里，是非常正规的，主要玩的也都是些老少咸宜的机器——譬如桌上冰球、各种各样的弹珠台、亦或是至今我都认为奇坑无比的抓娃娃机。

　　它们都挺好玩儿的，我承认。不过，我这里主要想说的，肯定还是那种可以让你坐下来（更早期的也有站立式的），拥有摇杆和按键，更多以联机和对战为主的那种街机。

　　这些街机通常都不放在显眼的位置，你需要绕几个弯才能发现它们的存在。那些从商场里就能远远瞧见的交通要道，总是被各种高大上的跳舞机占了去。因为店家需要一个酷炫的玩意儿来撑门面——要是跳舞机上正有个腰细臀圆的妹子在热舞那就更好了。毕竟，你总不能指望在店门口摆一排街机，让路过的顾客看到一群熊孩子和大老爷们玩得热火朝天吧？

通常街机厅或者电玩城里围观的人最多的就是这儿了……

　　但是比起那些跳舞机和合家欢类型的机器来说，街机对我的吸引力才更大。无论是格斗类的《拳皇》和《街霸》，还是横板过关的《合金弹头》、《三国战纪》、《西游记》，都更符合一个孩子对“游戏”的看法和渴望。没办法，你得承认人类对打打杀杀有着天然的兴趣。

　　于是我开始频繁地往这些不起眼的地方钻。家里人一开始当然不同意，但那时候的我早已像个离弦之箭，最后也只能由着我了。在那之后我便彻底投入到了街机游戏的海洋中，从枪战玩到冷兵器互博，从写实畅游到科幻魔幻——尽管玩得都很菜。

　　不知道大家注意过没有，你很难在街机厅里发现真正不好玩的游戏——无论是带有试验性质的新作，还是那些老到掉牙的像素风游戏，能够有资格出现在这个狭窄的十几平米地方的，基本都是一些质量过硬的产品。起码比起现在这个看似枝繁叶茂实则鱼龙混杂的游戏市场要好得多。

前段时间那个让人啼笑皆非的IGN评分，这样的垃圾绝不会出现在街机平台

　　这样的现象其实很好解释，因为街机市场实在是太独特了——在这个地方，你不需要瞻前顾后，把能找到的所有媒体评分全部拿来看一遍，再花300大洋购买所有权；也不需要上厂商“免费”游戏的当，到头来才发现投的钱早就超过了普通的3A大作——在这儿，你只需要花上几块钱买一些游戏币，看到感兴趣的就投币试一试，不出两分钟就能知道它到底成色几何。垃圾游戏在这样的环境下根本就没有生存的空间，它们暴露得太快了。所以厂商所能做的只有精益求精地提高自家游戏的品质，免得被玩家识破了马脚。

　　而且相比起那个时候已经逐渐兴起的游戏机室（就是那些支着大屁股CRT电视，旁边放着一台PS或者PS2，按小时付费游玩的地方）和电脑房（那个时候还不叫网吧），如果你技术过硬的话，反而是街机厅更省钱，因为你完全可以用一个币，从关首打到关尾，或者是玩格斗游戏从一人斩达成百人斩。而游戏机室和电脑房可能一个小时就要花你4、5个游戏币之多。

同样是童年记忆之一的游戏机室——或者干脆叫PS店

　　所以说街机厅是个神奇的地方，它不仅能娱乐你，更能磨练你。可能就是为了能省钱，你会逐渐开始琢磨怎么打这关的关底BOSS，你会绞尽脑汁地思考该如何用自己最擅长的角色击败坐在旁边的格斗游戏高手。很多之后成功的电竞选手，他们的追梦之旅都是从街机厅起步的。《拳皇》和《街霸》的世界冠军小孩就是这样的例子——只不过不同于很多其他玩街机的孩子，他有一个开明却严厉的父亲。他不反对自己的儿子打游戏，但既然玩就要玩到最好，玩不好就有相应的惩罚。后来的故事大家也都知道了，小孩从街机厅一路打上世界的舞台，并站上了世界之巅。

小孩在2013年赢得《街霸4》世界冠军时的直播画面

　　但正如同很多我们记忆中的美好一样，街机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从我们眼中消失了——要不然我们也没必要通过拍电影这么大张旗鼓的方式来缅怀，不是吗？倒是街机衰退的原因一直让人感兴趣——一般得出的结论都是PC和主机游戏的崛起，严重影响了街机的生存空间。但是从很多方面来说，这样的结论都未免太过草率。街机的没落，起码对于中国这个市场，还有着太多难言之隐。

走下神坛

　　首先要明确的一点是，就如同大约十年前的中国PC游戏市场一样，我们小时候玩的街机，大部分其实都是盗版。

　　不不不，准确地说，基本上都是盗版的。那个时候正版的基板要上千块钱，更别提还有机台要购入了。二三十年前的中国，在大多数人压根就没见过好几千长什么样子的时候，不会有几个街机厅老板愿意大出血购入这些正版街机的。就连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正版货也都是凤毛麟角。

《街霸3.3》的基板由于一直没被破解，导致全国一共就没几台，很多人对《街霸》的第三代是有记忆上的断层的

　　而随着新版街机的防破解技术日益精进（以卡普空的《街霸3》系列为代表），我们所熟悉的盗版街机市场出现了断层。旧的游戏已经玩腻，新的游戏补充不进来，怎么办？街机老板当然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但是引进正版街机就意味着成本的上升，同时也代表着游戏币会变贵——无非就是羊毛出自羊身上的道理。那么设想一下，2块钱甚至是3块钱才能换一个币——或者是玩一次要投5个游戏币，你还愿意去玩吗？

　　这样的断层给了PC和主机游戏更多的可乘之机。因为硬件方面和游玩便利程度上的优势，主打音效画面的PC和主机游戏逐渐霸占了玩家们的视线，街机则像跟不上时代的老人，受人冷落。更何况PC和主机游戏是“不要钱”的，街机还得花钱去玩，在很多玩家看来这简直是太蠢了。而街机的另一大优势联机对战也随着带宽的增加和网络服务的变好而败了个体无完肤。

盗版光碟和街机哪个更省钱，结果显而易见

　　还有一个原因，就像我之前提到的那样，街机在中国的家长看来，无异于是棵大毒草，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整个舆论环境如此，想改变大家的观念就很困难了。于是，2000年一纸禁令，不仅把游戏机给禁了，作为“电子游戏经营场所”的街机厅也受到了波及，很多街机厅闻风而倒。那些勉强活下来的，也不得不在政策的阴影下苟延残喘。

　　但至少街机在名义上还不像游戏机那样给一棍子打死了。它的衰退，还有一部分原因来自自身的“原罪”——也就是它独特的商业模式。不需要购买游戏也没有内购，只要投入代币就能玩，这就意味着开发商如果想要赚钱，就得让玩家尽可能多地投币——换句话说就要把游戏变得更难，让玩家更容易死。

街机市场的“硬通货”——游戏币

　　但微妙的地方就在于，如果游戏过难，走两步就要没一条命，那肯定就没人来玩你这个游戏了。所以厂商所要做的就是寻找难度和玩家的耐心这两者之间的一个平衡。对此，开发商们得出了一个共识——那就是让技术好的活下来；而技术差的，抱歉，你一个币就只能玩两三分钟。

　　于是问题来了——真正技术好的玩家能有多少呢？我见过无数组队的玩家团灭在那个骑鸟的左慈胯下，也看过太多被对面的高手连虐n盘的《拳皇》小白。就说说《合金弹头3》，这部作品我压根就没见过第二关之后是长什么样子的。直到十几年后，我才在Steam上购买了这款游戏，再用无限复活大法打通了它。当我看到第三关的模样的时候，说实话，我都快哭了。

当年在第二关的BOSS这里我死了无数次

　　街机注定是一个只对少数技术高超的人友好的平台。但是随着新玩家的大量涌入，轻度用户越来越多，街机平台的难度设置就显得十分不合时宜了。但更要命的是，街机厂商还不能因此而降低门槛，因为难度才是街机游戏的立命之本，如果太简单，每个人都能一币通关，一个币就能玩一个小时，厂商还赚什么钱呢？

　　不降低难度就没新玩家加入，降低难度就等于自挖墙脚，这样的矛盾让开发商左右为难。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街机的起源地美国，更多的新玩家被充斥着大量播片和过场的次世代游戏（比如《最终幻想》）吸引了过去，街机被看成了一种不入流的东西。反倒是我们的邻国日本，直到今日街机厅也可以说如火如荼，似乎压根就没受什么影响。这又是何故呢？

大阪的一家大型街机商厦

　　道理其实很简单。我们提起街机，总是喜欢扯上一句“街机文化”，以显示自己说的东西十分高大上。但实际上，真正让街机成为一种文化的，只有日本。正是这样的文化才让街机这种形式在日本完整地保存了下来。而对于美国或者中国来说，街机只是一个现象而已，离“文化”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街机文化的真义

除了电影之外，现在有很多游戏也在缅怀那些逝去的街机之魂。它们大多标榜自己的灵感来自某个经典的街机游戏，然后用新的技术和画面加以包装，再加一个所谓的“Arcade”模式，这就是一个“对街机文化致敬”的游戏了。

　　你这不是在扯淡么。

　　能做出这种事儿的厂商，一看就是没理解街机文化的实质是什么的土鳖。它们只想着假借街机游戏的外壳，来骗老玩家的眼泪和钞票罢了。但是对于那些真正懂街机文化为何物的人来说，这种行为简直就是可笑。

　　“虽然现在网络对战已经非常发达了，但我始终是个街机玩家。”Alex Valle，这个北美曾经最著名的《街霸》高手，同时也经营着一家街机厅的人，说过这样一番话，“对我来说，与对手面对面较量的感觉远远胜于网络之间的对局。在街机上与人面对面的较量，才是提高水平地方，那里没有网络延迟的影响，更没有拔线的懦夫。如果你想战斗，那么只有到街机的战场上来。”

Alex Valle，曾经的北美《街霸2》冠军，格斗圈的元老级人物

　　说白了，街机其实从来就不是一种游戏类型，而是一个可以让玩家们互相交流的平台。街机最初出现在酒吧里，而众所周知，酒吧是个搭讪的好地方，所以街机被设计之初，就带着浓厚的社交色彩。就算街机现在被设计得更加核心向，其初衷也并没有改变。无论你是菜鸟还是高手，街机厅都会提供给你们一个平等切磋的机会。你们可以在交战中磨练自己，总结失误和不足，交流各自的心得。它不同于窝在家里打游戏，街机才是一个真正能提高你的地方。和人面对面的战斗，就好像上擂台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而网络对战？抱歉，隔着网络这堵墙，那感觉和打电脑其实没什么分别。

　　别担心会出现什么“真人PK”的情况，真正的街机环境其实非常和谐。大家来到街机厅就好像是参加武林争霸，都抱着交流技术的心态前来，就算遇到了高手也不会骂骂咧咧，反而会很高兴地和他攀谈，说不定就能多一个朋友。街机从来都是这样的。

街机重要的不只是游戏，还有友谊

　　就好像很多人家里分明有着高配的电脑，却更喜欢去网吧玩游戏一样。“氛围好嘛！”我有几个这样的朋友就曾经告诉过我。街机其实也是一样，正是相互切磋、共同讨论、增进友谊，甚至是有序排队的气氛，成就了街机这种形式。它们才是街机文化的真谛。

　　然而能够理解并且坚持下来这种精神的，也就只有日本的玩家而已。现在你去大阪的日本桥或是东京的秋叶原看一看，在那些热火朝天的街机厅里，仍然充满了懂得街机文化真义的玩家们。他们或许白天的工作都很辛苦，或许家里的PS4光盘早就垒得像埃菲尔铁塔那么高，可他们还是喜欢下了班来街机厅打上几局，就是因为他们享受正面对战的快感，享受互相交流和切磋的气氛，也能在街机游戏整体难度居高不下的环境中自娱自乐。直到现在，有很多现役的格斗游戏选手都更喜欢在街机厅练习。在某个周末的午后，你甚至都有可能和他们偶遇。“格斗之神”梅原大吾就是其中之一。

梅原大吾有一个ID为“gameinn”的Xbox账号，可他还是更喜欢去街机厅练习

　　至于窝在家里用模拟器和别人联机玩《拳皇97》？抱歉，那不是街机；玩某个标榜自己是街机游戏的网游，整天沉溺在和见不到模样的网友刷刷刷的日常里？抱歉，那也不是街机；还有某些假借原来的经典街机IP，却粗制滥造还妄想用内购来赚个盆满钵满的游戏？哈，那更不是街机了。街机永远只存在于线下，只存在于人声鼎沸的街机厅中。

　　所以，二三十年前街机的风靡对我们来说只不过是海市蜃楼。就像《蝙蝠侠》中小丑说的那样，让整个市场轰然崩塌，你需要的只是轻轻一推而已。与其说中国的街机文化行将就木，不如说，其实我们压根就没有过。

结语

　　还记得我在文章开头提到的那家街机厅吗？家里人带我去的那个，开在市中心的大商场里。和很多其他的街机厅一样，后来它也被拆了。

　　在它营业的最后一天，我心情复杂地跑过去，想看它最后一眼。我一个币也没有买，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提不起兴致。

　　街机厅还是往日那副模样，就是没什么人光顾，特别是那些撑门面的机器，有点门可罗雀的感觉。而当我拐了个弯，转到街机区的时候，却眼前一亮。也不是说人声鼎沸，但有那么一小撮人正在玩，而且玩得特别起劲。

　　他们玩的游戏是《三国战纪》。人群的中心是个戴眼镜的小胖子，看年龄似乎还只是个小学生。他的机台上摆了一大堆游戏币，按理，以一个小学生的财力应该是没法负担的才对。

一个我们都很熟悉的画面

　　小胖子那天表现得尤为兴奋。每打一个BOSS之前，都要向周围的人传授打这个BOSS的办法，活脱脱就是一个Team Leader。

　　我在他旁边坐下来，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唉，明天这里就要关门了啊。”

　　他的眼睛仍然紧紧盯着发亮的屏幕，有几滴汗从额头滑过，“所以我今天才买了那么多币啊！不过没事儿，步行街那边开了家新的，我明天就去玩。”

　　我微微睁大眼睛，有点吃惊。随后我随便找了个借口从人群中离开，下了楼，跑到商场旁边的步行街上。小胖子说的没错，那里确实有一家新开的街机厅，锃亮的霓虹灯招牌，特别气派。

　　我走进去，发现里面的机器都很新，从新款的音游跳舞机到升级过的《头文字D》，一应俱全。然后在地下二楼的一个拐角处，我果然发现了那熟悉的一排排街机，还有几个人正坐在那里，全神贯注。

　　我在一台《街霸2》的街机前坐定，和对面的人来了一盘，结果妥妥地被血虐，就像平常那样。

　　之后我便从那家街机厅出来，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街机是有可能会变，但它是不会死的，总会有一部分人在坚持。

　　这家店也一直开到了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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