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迪斯科》的曲终人散是早已注定的吗?
10月1日,《极乐迪斯科》的前编剧Martin Luiga突然发文宣布ZA/UM解散。
这个“ZA/UM”并不是开发了《极乐迪斯科》的ZA/UM工作室,而是早于工作室成立的文化团体,“极乐迪斯科”这个品牌开发还将继续。
但对于喜欢这款游戏的玩家来说,这并没什么区别。因为游戏的首席设计师兼编剧Robert Kurvitz、艺术总监 Aleksander Rostov 和编剧 Helen Hindpere都已在去年年底“非自愿”离职,不再参与续作的开发。
这一结果很快引起了很多玩家讨论。有人为续作的黯淡前景伤心,有人为几位主创遭遇的不公鸣不平,还有人称这是一个很“极乐迪斯科”的结局:一个批判了资本主义的游戏,也没能逃过输给资本的命定结局。
就像游戏里的角色乔伊斯说的那样,即使是在批判资本本身,资本也能把这些批判都变成自己的一部分。看起来《极乐迪斯科》主创们的曲终人散,就像在最开始就早已注定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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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TGA的颁奖典礼上,获得了年度最佳独立游戏的《极乐迪斯科》主创们,意气风发地感谢了马克思和恩格斯等先贤的理念。
但在几年前,他们中鲜有人会料想到后来的成功。
TGA颁奖典礼上正在发言的编剧 Helen Hindpere
在发展为一个游戏工作室之前,文化团体ZA/UM只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艺术家和作家,这个组织一直都保持着半正式运营的松散状态。他们会一起创作音乐、绘画和书籍,没事会玩玩《龙与地下城》,很少考虑“盈利”这件离他们很遥远的事。
而在成为游戏《极乐迪斯科》之前,那个时刻面临被灰域吞噬威胁的世界,也并没展现出太多足以被人喜欢的潜质。
《极乐迪斯科》的“极乐世界”,来自于已离职的前首席设计师Robert Kurvitz多年前在脑中空想出的世界。他在这个受法国大革命启发的异世界里,把传统奇幻里的矮人和精灵,换成了西装礼帽的普通人;剑与魔法的绚丽碰撞,则被替换成了各种意识和观念的无声交锋。
除了几个身边的朋友,没人看好这个摇滚乐队主唱嘴里总喋喋不休的另类空想世界。但在朋友的鼓励和帮助下,他还是用5年时间将这个世界写成了小说《神圣和可怕的空气》,这也是《极乐迪斯科》世界改编搭建的蓝本。
即使已提前做好了摔跤的准备,但1000本的惨淡销量还是狠狠打击到了Kurvitz。就在他因为作品而酗酒消沉的时候,又是身边这些志同道合的朋友鼓励了他,并给了他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把它做成电子游戏。
当他把这个点子告诉《极乐迪斯科》的前艺术总监Aleksander Rostov后,对方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我们在很多事情上都失败了,让我们在制作电子游戏上也失败一回吧。”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却成功了。
《极乐迪斯科》不仅在口碑和奖项方面都成为了那两年的大赢家,游戏的销量也总和“远超预期”这个词放在一起,成为了名利双收的优秀游戏代表。
但气氛的高潮并不意味着故事的结束,游戏意料之外的成功,可能只是转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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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乐迪斯科》成功后,已成立了游戏工作室的ZA/UM理所当然地开始了一系列新动作。
他们很快就把原本难啃的文本,翻译成更多语言带到了更多玩家面前。为了满足了玩家们的不同需求,他们又推出了包含更多内容在内的导演剪辑版,和供玩家收藏的实体典藏版。
官方还开设了线上周边商店,售卖衣服、杯子等各类游戏周边。为了满足随着工作室规模不断增长的需求,他们开始在全球范围了增设分部招聘员工。
虽然一直没有《极乐迪斯科》续作的消息,但在今年7月他们新的招聘启事里,已经能看到他们有一个“了解科幻、建筑或城市规划”的首席环境美术职位。一个半官宣的科幻主题新作,也很符合主创Helen此前在采访中提过的“更广阔的极乐世界”的图景。
《极乐迪斯科》系列的好消息不断,一切似乎都正欣欣向荣。但与此同时,ZA/UM工作室也有很多商业化的举措,招致了玩家们的非议。
除了普通的周边产品外,他们还在伦敦开设了一家风格独特的艺术类商店。其中的很多商品都非常有《极乐迪斯科》风格,但动辄上千元的价格让很多玩家抱怨买不起。
外媒Variety也曾报道过,《极乐迪斯科》已经卖出了游戏的影视改编权,将和dj2 Entertainment合作开发一部基于游戏内容的剧集。但除了乐观期待的部分玩家,也还有不少人担忧剧集改编会翻车,或者抱怨这个游戏根本就不适合影视化改编。
在最近的那次招聘里,还有玩家发现其中的一个职位是“销售和货币化专员”,这是一个常出现在抽卡类手游或服务型游戏开发组里的职位,听起来似乎和《极乐迪斯科》完全无关。于是玩家们不免将它和NFT等事物联系到了一起,担忧起ZA/UM工作室会不会也一脚踏偏走上歪路。
现在该职位仍挂在他们的官网上
但总的来说,这些声音也仅停留在担忧和抱怨。对于一个独立游戏工作室的崛起,他们并没有太多怀疑。
直到本月初Martin Luiga的公告,宣布了3位核心主创的“非自愿”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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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解散公告,在玩家们眼中来得很突然。
在此之前,除了有网友发现Helen取关了游戏的官方账号、ZA/UM工作室的董事会名单中已找不到Kurvitz外,并没有太多迹象表明几位核心主创已经离开了这家工作室。
所以在第一时间里,玩家们除了就着这一纸公告宣泄不满和惋惜的情绪外,可能也只能找来过往的种种蛛丝马迹去推测可能的真相。其中“批判资本的《极乐迪斯科》终于还是败给了资本”的版本,无疑是网友们最津津乐道的。
在10月6日外媒Gamepressure的采访里,Martin Luiga的更多补充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他提到尽管自己因为可能存在的保密协议不能透露太多事情,但他确定3位主创是在“虚假的前提”下被解雇的,整件事对他们和身边的人来说都非常痛苦。
3人未来可能还会继续制作游戏,对此他没有更多的了解。至于《极乐迪斯科》的续作,他不认为现在的ZA/UM工作室能做得出来,因为他不确定现在的工作室里,还留有多少人曾参与过前作的制作。
文化团体ZA/UM的合影
现在ZA/UM工作室的实际掌权者,则被他称作盗窃狂:他们没有偷走一根棒棒糖,而是煞费苦心地操纵几十个人,然后拿走那些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并且还提到两位现任掌舵者之中,有一位曾有经济诈骗罪前科,就差直接把话挑明了。
在记者的追问下,他承认了他发出的那份解散公告,对于架构松散的文化社团ZA/UM来说,其实只能起到一个象征意义。之所以这么做,他更多是想让粉丝们也了解到事情的真相。
不过,大部分拼凑起“真相”的内幕都来自于Martin Luiga一个人的讲述。不论是ZA/UM工作室还是3位离职快1年的主创,除了对离职事实的确认,都没有再做出过更多回应。
Rostov在推特上代表3人做出了共同的确认
Martin Luiga在采访中一直在强调资本对工作室的破坏,就和他公告落款地址里的“塔林市精神科医院9号病房”一样直接。
他说如果要在这件事里找一个令人欣慰的事实,那就是Kurvitz就像预测了这一切的发展一样。游戏里那句“资本有能力将所有批判吸收,即使那些‘批判’资本的人,最后也会反过来‘强化’资本”就无比适用于当下。
可是《极乐迪斯科》在资本身旁的曲终人散,真的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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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码在这个故事的开头,答案是否定的。
在Martin Luiga的采访中,即便他总是在强调现在ZA/UM工作室领导者的资本家属性。但他还是承认,如果没有工作室的商业化运作和最初投资者的慧眼识珠,这个项目根本就不会发生。
他这版故事里代表了资本的Kaur Kender,起码并不是在一开始就满身铜臭。
这位ZA/UM工作室的现任领导者之一,也曾是文化社团ZA/UM的一员,他和Kurvitz的结识要早于《极乐迪斯科》游戏立项10年。除了是一位大公司的管理层,他曾经也是一位爱沙尼亚的知名作家。
他的长篇小说《独立日》在爱沙尼亚小有名气,2017年因新书《无题12》收到主流媒体“儿童色情”的指控,还得到了爱沙尼亚文学界许多人的声援。当时的媒体报道里,他的形象还是一个敢于和主流迫害做斗争、敢于批判社会的作家。
而在前面故事里提到的,那位鼓励并资助了Kurvitz小说《神圣和可怕的空气》发行的朋友是他;后来提出把小说改编成游戏的朋友,也是他;在ZA/UM工作室最初筹措资金,卖掉自己跑车的人还是他。
他和几位主创的关系,在当时是毫无疑问的志同道合者。能一起通宵做音乐、写小说,把酒言欢DND,而不是分立在一纸解散公告的两端。
Kurvitz曾经在采访中谈到Kaur时说:“一旦我们让考尔加入,一切便都真正开始流动起来,因为Kaur拥有在资本主义方面的超能力。他了解金钱。”
在那时,主创们在批判资本的同时,也对它敞开了可能并不宽敞的怀抱。只不过到了现在,有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
这种变化,可能是在灰域吞噬极乐世界之前,资本先吞噬了ZA/UM工作室。又或者是在尝遍了蓄满冲劲的理想主义后,他们也想搭一搭名为资本的顺风车。或者事实比我们想象得更简单,只是因为创作理念的冲突,在和商业运作若即若离的拥抱后,两伙人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在从几位当事人口中得到更清晰的事实前,外界无从得知到底是什么变了。我们能看到的,只有期待续作的玩家们的失望,不理智的粉丝对ZA/UM工作室留任员工的死亡威胁,以及更多对破碎真相的猜测。
在留任员工口中,留在ZA/UM的人还有很多
但我们也都知道,还有很多东西不会改变。
就像ZA/UM成员们曾经做好了准备的每次“失败”一样,那些他们随心创作的音乐、画作和小说也和《极乐迪斯科》一样定格了它们自己。除了在结局等待着玩家们的伊苏林迪竹节虫,一直注视着我们的还有很多。
起码在曲终人散之前,一曲迪斯科曾在褴褛飞旋旅店响起,也将一直响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