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皇牌空战》玩家 可以直接操纵军用无人机吗?
游戏玩多了,即便是再谦虚的人,都难免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自我暗示——比如可以通过游戏触类旁通某种高大上的知识,甚至是常人无法具备的技能。
这大概可以归入99%男人都曾经有过的错觉
就像有的FPS玩家,自认为在玩熟《COD》后可以上阵杀敌一样。飞行模拟游戏玩家虽说都有开不了真飞机的自知之明,但随着入坑时间延长,一种“飞飞无人机,应该没啥问题”的想法难免在脑海中泛起。
2008年军事科幻电影《鹰眼》片段
至少从好莱坞大片的角度来看,玩飞行游戏和驾驶无人机之间存在着高度的共性:它们都不需要亲临战场,操作设备都是摇杆和按键,并且为动动手指就能让目标瞬间灰飞烟灭。至于军方招募玩家驾驶无人机的“新闻”,更是增强了这种蜜汁自信。
这些新闻的主角有英国皇家空军、美国空军、法国空军、俄罗斯空军……简直要集全“五常”了
甚至连现役的无人机飞行员自己都说,自己的工作和打游戏没啥两样的……
然而,讲究高度的专业性和纪律性的军方,将可以携带一吨多导弹和精确制导炸弹的“国之重器”的控制权,交到浑身散发着快乐水味道的肥宅手中……这种事情听上去又有些不大对劲。
我们假定从飞行游戏玩家到军用无人机飞行员的确存在某种“直通车”,那么在完成这种蜕变的过程中,一个游戏肥宅们要经历哪些试炼呢?
点开“飞行”科技树
关于“军方招募玩家充当无人机飞行员”传言中所提到的背景——军方相关人力资源的不足,的确是事实。
目前以MQ-9为代表的攻击性无人机虽说在块头和载弹量上还不能和主力多用途重型战机相提并论,但依然需要两名机组人员才能驾驭
目前,美国空军和海军均坚持无人机操作员必须由换岗的飞行员担任。毕竟,丰富的飞行经验,是无人机操作员必备的资质。
由于根深蒂固的鄙视链,绝大多数的飞行员并不愿意同“一群打电子游戏的人”为伍。所以除了上级以年龄、健康状况等理由强制飞行员转岗,无人机队伍几乎没有补充新鲜血液的渠道。
再加上无人机队伍因为待遇问题所带来的严重人员流失,军方的确是为无人机的“无人可用”问题伤透了脑筋
既然如此,为何军方在选拔相关人才时还如此执着于“飞行员”的出身问题,难道就不能训练一群飞行模拟游戏玩得很溜的玩家,让他们物尽其用?
其实,军方并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设想……
AirSpace网站对这次测试进行过报道
2016至2017年,英国皇家空军和美国空军联手利物浦大学展开了一项相关测试。他们对十名并无军事经验,只玩过飞行游戏的玩家,和十名从未驾驶过无人机,但已经完成教练机训练的飞行学校学员展开分组测试,通过完全相同的无人机模拟器来测试他们的适应能力。
无人机的控制中心和战区有数千公里的距离,操控和反馈不可能做到实时
面对和游戏机类似的平台环境,玩家组的确表现出了相当高的适应能力。玩家组不仅能够对飞行操作快速上手,而且能够克服信号在长时间传输过程中所产生的延迟——看来他们早就对因为硬件和网络性能所造成的卡帧、拖慢习以为常了。反倒是“老司机”组在初始阶段遇到了不小的麻烦,飞行员一度不适应这种靠2D画面来判断机身姿态的控制方式。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接下来的测试中,虽然玩家组也能把无人机飞起来,但他们的预判和临场处理能力几乎为零。一遇到乱流和复杂的地理地貌,他们就开始频频犯错,降落环节的成功率更是惨不忍睹。至于控制面板上复杂的按钮,在只认识“三角、圆圈、方块、叉叉”的玩家看来,更是一脸懵逼……
而这些问题,在飞过“真飞机”的人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在度过了这段学习曲线之后,飞行员测试组很快就能将自己专业技能映射到无人机这种类似“提线木偶”的操作方式中去,并且进展迅速。
转到“战士”职业
为了保证测试的公正性,军方在接下来的2个多月时间内对玩家组展开特训,陆续完成了航电、武器、侦察等子系统的学习,让他们在理论和操作层面上能够接近飞行学员组的水平,并且允许他们启用大量的自动化辅助功能,然后继续开展这项对比实验。
然而,结果依然是灾难性的。玩家组的表现不仅毫无职业素养,而且就连最起码的注意力,都无法保证长时间的集中。
除了飞行,飞行员实时处理五个屏幕中不断刷新的信息,同各级指挥链进行不间断的联系,其工作强度可想而知
即便拥有相接近的技能水平,两个测试对象组的表现依然是大相径庭的。
在一次为期4小时的模拟夜间高空监控任务中,飞行员组根据极少的情报资源,从两百平方公里的的任务区域内找到了目标人物,并且完成了发动火力打击前的一系列准备工作。
然而,玩家组这边的情况,就让人不忍直视了——
他们的注意力通常只能维持半个小时,之后就在乏味无聊中陷入坐立不安、抓耳挠腮的状态。有的机组拿出随身携带的零食解闷,有人在设置自动驾驶功能之后擅自离开岗位,在房间里面来回踱步,用“信号中断”、“能见度差”等话语对来自指挥层的命令进行敷衍。有人甚至借故上厕所,推门溜之大吉了……
项目负责人贾奎琳·惠特克罗夫特对玩家组的集体扑街并不意外,在她看来,情况之所以如此,恰恰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游戏:“玩家注意力的维系,依靠的是情节、音乐、台词、关卡设计等等一系列的反馈和奖励机制。然而在真实的战争中,并没有游戏和电影中所描绘的英雄时刻,平淡无趣和多变未知才是军事行动的常态。”
是的,没有玩家愿意玩这样一部长达4小时,没有任何娱乐内容,并且全程只有黑白色热感画面的游戏。
即便是军事题材游戏中的无人机关卡,也是作为佐料存在的
其实,电影中“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演出,在无人机行动中只占极小的部分,有的无人机飞行员直到退役也没有机会扣动扳机,绝大多数的无人机任务均为监控。在2015年6月对基地组织二号人物纳赛尔·武海希的斩首行动实施前,6名无人机操作员以轮班方式连续侦查了1460小时,才最终发现了目标的行踪,并且又等待了上百小时才找到了展开攻击的时机。在这个过程中,任何一次打瞌睡的举动,都有可能让线索中断。
显然,没有接受过军营这个大熔炉锻造的游戏宅,即便拥有专业的技能水平,也不可能胜任军事行动。
对PTSD产生免疫
所谓PTSD(创伤后应激候群症),是指个体经历严重伤害之后所导致的负面精神障碍,它具有延迟性和持续性的特点——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情绪高度紧张的士兵反而不容易产生明显症状。然而一旦回到和平环境之后,他们先前暂时被潜意识封存的惨痛记忆会慢慢释放,直到爆发强烈的余震,给个人和家人的生活带来灾难。
经典反战电影大都和PTSD有关,图为《猎鹿人》剧照,它讲述的就是一个与PTSD有关的故事
然而,随着美军近年来在治安战和“反恐战争”中对无人机的依赖,PTSD成为了从未踏足战场,也从未直面残酷景象的无人机飞行员的高发疾病。
在惠特克罗夫教授看来,对战场和现实的认知失调,是诱发PTSD的主因,退伍军人也因此成为了其受害者。无人机飞行员虽然是以“替身”方式参与战争,但在每天八小时的履职完毕之后,他们都可以驱车离开基地,回归自己的生活。现实和战争高频率的切换所产生的认知紊乱,自然让他们成为了PTSD的高危人群。
布兰登·布莱恩特(上图左一)曾经是一名在内华达克利奇空军的无人机飞行员,他一度饱受PDST的折磨,被军方强制退役之后走上了揭露无人机战争罪行的救赎之路。在联合国的无人机受害者听证会上,他表示自己一度相信自己的工作就是“保护美国人民不受恐怖分子伤害”,被下令射杀的目标永远都是十恶不赦的恐怖分子,所造成的一切“间接伤害”都是必须付出,并且可以接受的代价。直到在2009年冬天的一次任务中,他奉命对“暗藏有塔利班高级指挥官”的民房展开攻击,硝烟散尽后所看到的,却是一个身受重伤的母亲在废墟中挣扎着寻找自己几个孩子的凄惨画面。
下班回到家中之后,布莱恩特看到了当天的无人机袭击造成数十名平民丧生的电视新闻。望着熟睡的孩子,他失声痛哭,从此不断被这一梦魇般的场面折磨。甚至每一次回到家中,他都会觉得头顶上正盘旋着一架“死神”无人机,呼啸而至的“地狱火”导弹随时都会把一家人化为灰烬……
在影片《鹰眼》中,一群对天鸣枪的村民,被军方认定为恐怖分子
和游戏的UI界面不同的是,无人机传回的画面中不会用红蓝两色的提示框和夸张的TGT标示来界定目标。地面有一群人正在手持AK对天鸣枪,可能说明该区域是恐怖分子的训练营,也可能是对美军并无敌意的村民在给一对新人送上祝福(就跟咱们放鞭炮是一个意思)。对此,再先进的侦察设备也无法明确界定他们的身份,更无法从上帝视角下对某个特定的人物进行面部识别。而一旦耳机中传来打击命令,飞行员就必须展开攻击,无论有多少无辜者的生命会被一并收割。
2006-2009年CIA无人机在巴基斯坦空袭行动中造成的武装分子和平民伤亡对比图
根据CIA美其名曰“特征袭击”的无人机攻击法则——所有在目标区域的人都是武装人员,因为所有未表现出武装人员特征的人都已离开,此种情况下不会有死伤者会被认定为平民。这种掩耳盗铃的交战规则,虽说可以用来搪塞新闻界,不过,对于必须按下发射按钮的无人机飞行员来说,却是不断的道德煎熬。正如布莱恩特在听证会上的发言:“即便是攻击一只动物,我们也要拷问一下自己的内心——为什么要这么做”。相对原本就被训练为铁血杀人机器的军人,我们更加没有理由相信玩家们的心理状态能够符合这份工作。在本文提及的这段对比测试的首位阶段,技术主管迈克·金波就提议加入一个项目——对成功击杀目标的玩家组成员宣布他们刚刚完成的并不是模拟训练,而是真实的作战行动,然后观测他们的情绪波动。幸好这个“馊主意”被惠特克罗夫教授否决了,否则真不知道现场要失控成啥样了……
结语
综上所述,无论从理论基础、操作技能还是心理状态上来说,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军方都不可能,也不屑于招募玩家充当无人机飞行员。至于这条媒体炮制出来的“上升通道”,其可能性只存在于科幻作品之中。
从物质层面来说,《皇牌空战7》中艾露西亚国无人机舰队的主力——MQ-99s和MQ-101,均是现役或者进入量产前期阶段的现实机体(EADS Barracuda、X-47B)的智能化变种。它们实现彻底的无人化操作,完全依靠AI驱动,人工仅对作战过程中的权重进行一系列必要的判定。
只有在物质层面上解决了“玩家飞行员”最为匮乏的执行力问题之后,玩家的优势才能发挥作用。
正如我们在《安德的游戏》中所看到的那样,玩家是最容易操控的,他们会想当然的相信大人物们交给自己的所谓“模拟器”真的只是一款游戏。隐藏在人性中的至恶,才会借助纯粹的争强好胜之心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才会把道德和伦理暂时抛在脑后,内心不再受到天人交战的煎熬。
然而我们不要忘记,电影中的军方骗得了玩家一时,却绝对无法骗得了他们一世。现实就如同《安德的游戏》电影海报上的宣传语:“这不是游戏”。当我们看到安德得知他所进行的“模拟训练”实际上已经同步驱动了人类的远征舰队,彻底灭绝了另一个种族的真相时,仿佛可以听到安德心碎的声音。 发现真相后的这名小玩家,从此超脱了个体与族群的局限,从更大的视角俯瞰着芸芸众生,去宇宙中寻找自己的救赎之道。
即便那一天真的到来了,咱们这些游戏肥宅,又岂是那么好忽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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