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遍,这是香港电影的巅峰
盛昊阳
如果读过李翰祥的《三十年细说从头》,大概会觉得电影《南海十三郎》中江誉镠跌宕起伏的一生实属平常。
像马徐维邦这样执导过《夜半歌声》的影史重量级人物,照样在晚年生活清苦,靠友人救济,在除夕日不幸被巴士碾死在斑马线旁边的马路上。
又比如给李翰祥的《貂蝉》《江山美人》等一系列电影创作剧本的王月汀,后来只能在他的剧组跑个龙套,最后服安眠药自杀。
《夜半歌声》(1937)
有类似经历的文艺圈人物在书中不胜枚举,除却个别红极一时的名角,曾掀起一时风云的名字大多早已湮没在历史的烟尘中。
像江十三一般,因为一台风靡香江二十余年的舞台剧而为人所知,成为狂生名士的代表,又能被翻拍为电影,让主演谢君豪获得金马影帝,「南海十三郎」的名头也能够就此流传下去,已经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南海十三郎》开场就是讲古人在庙街夜市的卖唱场地,将主角江誉镠的故事编成「数白榄」,讲述给围观者听,有别于舞台剧版一众演员「查笃撑」的表演,这一位倒是自个儿摆起功架,荒腔走板了起来。「心声泪影女儿香,燕归何处觅残塘。红绡夜盗寒江雪,痴人正是十三郎。」
《南海十三郎》(1997)
讲古人将南海十三郎的名作串联成朗朗上口的诗句,但好奇路人早已不知道这位十三郎是何许人物。
江誉镠是三十年代名震一时的粤剧编剧,生于广东省南海县,二十出头就得名伶薛觉先赏识,为觉先声剧团撰写剧本,他在家中排行十三,故取艺名「南海十三郎」。江誉镠祖上是巨富茶商,父亲江孔殷是晚清进士,因而有江太史的美誉,又懂美食,片中也特意提到「太史蛇羹」。
江家妻妾成群,十二位妻妾都酷爱粤剧,江誉镠非正室所出,自幼失恃,但电影将他的童年时代拍得饶有趣味,江誉镠拉起自己书写的「打倒封建」横幅,口呼「五四运动」,被威胁要送他去香港读书的父亲追打,一头扎进正在后台准备的戏班中,这一段描写他从儿时起便对粤剧有非比寻常的兴趣和天赋,也预示他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虽然《南海十三郎》的舞台剧和电影是由港人为其作传,但细究江誉镠在影片中的一生,只有早年在香港大学法律系学习的戏份最有可信度,因完全是真人真事,才子佳人的传统戏码倒不显得突兀。
编剧杜国威必然精心筛选过他的晚年资料。如按现实来讲,战后在香港流寓的四十年间,十三郎因精神问题入住青山医院,曾在宝莲寺栖身,但也有较为振作的时候,探访者也说他「有点深沉冷静的孤傲」,并不完全是片中后半的癫狂模样。
他与颇多粤剧名伶有过交往,甚至在1960年代以「小兰斋主」的名号撰写过四十多万字的专栏文章,这自然和影片内容不符。
因为十三郎一直流离失所,片中出现的一干香港地名尽管熟悉,却似走马观花,结构上又借讲古人之口将不同时代隔断,达到更加疏离的效果,故意让观众置身事外,不会觉得这是一个能够代表香港的人物。
而寓居香港的江十三也是一般心情,赴港十余年后,仍然在专栏中无限沉痛地写道:「然自念己为外来人,本非此地生长,纵久居此,身犹是客」。
电影中的十三郎缺点和优点同样突出,他至情至性才思泉涌,但也恃才傲物与人世格格不入,同时写三段戏曲的段落格外强调了他的性情激烈。
如果说全由片段组成的电影中有一条剧情主线,那也只能是十三郎越演越烈的癫狂自负。
他有帮助梅仙跳出火坑的温情一面,有反对以艳情节目劳军的家国情怀,以及创作抗战剧目表现出的民族意识,但陡然拔高立意的段落也不过是用来铺陈他命中注定的结局。
史料中并未记载江十三和唐涤生的具体交往,剧情虚构了两人的意外会面,莫逆之交固然感人,唐涤生的英年早逝却反而对他是致命打击,十三郎从此彻底崩溃,被编剧设计冻死街头,用「雪山白凤凰」盖住尸体。这种结局无疑比死于青山医院更有冲击力,也让本已畸零的人生显得更加惨淡。
对于编剧而言,最重要的是让讲古人说出总结:「千万别自认为是天才,因为真正的天才只有两种结局:一是早死,就像唐涤生,二是疯了,悲剧收场」。但在观众看来,最伤心的句子大概还是那句「仿似宝剑泥絮尘半封,昔日壮志与才气全告终」。
是时代的逼不得已,是文化的走投无路,还是自己,午夜梦回时的无奈与叹息。/阅读下一篇/返回网易首页下载网易新闻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