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时深度】“末日准备者”增多，凸显美国社会的广泛焦虑
【环球时报记者 单劼 李萌 环球时报驻美国特约记者 冯亚仁】“末日准备者”是指那些相信未来可能发生灾难或紧急情况并提前为之做好准备的人，他们通常会储存水和食物、搭建庇护所，甚至还会囤积弹药、建地下堡垒等。近年来，美国的末日准备者群体越来越庞大且多样化、年轻化，其所做的准备活动也越来越极端。在多家美国媒体和《环球时报》采访的美欧评论人士看来，这一趋势反映了美国社会的广泛焦虑，这与美国的政治极化、种族和阶级问题等因素息息相关。
“这是一个全新的市场”
美国开发商拉里·霍尔在该国堪萨斯州建造了一座拥有地下15层的豪华“末日堡垒”，这座堡垒可以用于躲避核战，内部不仅囤积着大量罐头食品，有厨房、餐厅、卧室、浴室等齐全的室内配置，甚至还有健身房、游泳池、射击场、图书馆、蔬菜种植区等。
据美国福克斯新闻台报道，在人们的刻板印象里，为世界末日做准备是“阴谋论者和偏执狂大叔们”的专利，他们通常生活在社会边缘，热衷于散布恐慌，并在地堡里储存子弹、罐头食品等物资。但现在，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开始为可能到来的世界末日提前做好准备。据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报道，自2017年以来，美国末日准备者的数量增加了一倍，达到约2000万。
据《纽约邮报》报道，曾经边缘化的末日准备活动正在名人和富人群体中变得流行。去年12月，有消息称Meta公司首席执行官扎克伯格正在他位于夏威夷的庄园内建造一个约5000平方英尺（约合465平方米）的地下掩体。娱乐界名媛金·卡戴珊、好莱坞影星汤姆·克鲁斯、篮球明星沙奎尔·奥尼尔等美国名人也建造了地下掩体或避难室。据《纽约客》杂志报道，Open AI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奥尔特曼也是末日准备者中的一员，他曾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他有“枪、黄金、碘化钾、抗生素、电池、水、防毒面具，以及美国加州西部大瑟尔地区的一片可以飞去避难的土地”。
在美国亚特兰大攻读博士学位的海伦娜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在美国，末日准备活动正变得越来越普遍，甚至在美国最大的连锁仓储量贩店开市客（Costco）就能轻松买到“末日套装”。在该店网站上，可供应150人份的大桶泡面售价为100美元（1美元约合7.2元人民币），该套餐可以提供约2.5万卡路里，并且可以储存25年。此外，在已经进军北美市场的Temu（母公司拼多多）上也能买到价格实惠的末日工具套装。海伦娜认为，末日套装在美国还是非常实用的，特别是在像2021年得州大停电这样的紧急情况下，“小型发电机是必备的，我自己就有一块功率较小的太阳能板，虽然只能用来驱动电扇”。
“这是一个全新的市场，”住在新泽西州、教授生存技能已有20年的马龙·史密斯说，原本他的户外生存课程只吸引铁杆户外爱好者，但自从巴以新一轮大规模冲突爆发以来，他接到了更多客户的电话。
据美国《华尔街日报》报道，近年来，美国出现了许多销售生存工具包等产品的公司。市场调研机构 Zion Market Research上个月发布报告显示，到2030年，全球生存工具市场规模预计将达到24.6亿美元。报道举例称，Preppi公司售卖的应急工具包看起来很像经典的医生急救包，该公司2023年的销售额比2022年增长了29%。而Judy公司的工具包去年6月销售额同比翻了两番，因为当时美国东北部地区被加拿大山火浓烟笼罩后引发空气质量警报。这两个品牌的工具包都配有手摇收音机、口罩、不易腐烂的食品、急救工具和其他装备。
此外，美国还有一些公司为客户提供地下掩体安装服务，比如“美国地堡公司”（USA Bunker Company）创始人兼总裁托德·斯顿普就告诉福克斯新闻网，他们的主要客户既有中产阶级，也有富人。这家公司提供2.1万美元起的“简易”地下掩体安装服务，而最贵的项目可能需要几十万美元。
“越来越激进和政治化”
美国调查网站Finder去年4月发布数据显示，有29%的美国受访者在过去12个月内花钱购买了生存物品，这些人共计花费了约110亿美元。他们最常购买的生存物品是食物和水，其次是厕纸，第三是医疗用品。此外，因担心全球经济前景恶化，黄金和白银这两种贵金属也受到越来越多末日准备者的欢迎。
该调查还显示，从性别构成来看，在美国，男性更可能成为末日准备者。35%的美国男性表示，他们在过去12个月内为末日准备花过钱，而女性的比例为23%。从年龄来看，有四成的Z世代受访者在过去12个月内购买过末日准备用品。从地域来看，美国西部是末日准备者人数最多的地区，占比约为1/3。
据NBC报道，美国末日准备者群体正在变得更加多样化。今年3月在科罗拉多州举行的“生存与准备展”上，有留着胡须、手臂上有大量文身的白人男子，也有抱着婴儿、打扮新潮的年轻妈妈，还有很多少数族裔。“我对这里有色人种的数量之多感到惊讶，”一名来展会做调查的研究人员说，“我总和家人一起来看展会，那里通常都是和我父母年龄相仿的白人，但现在却有很多年轻人和少数族裔，这是真正的变化。”
然而随着末日准备者社群不断扩大，社群内部氛围也在发生变化。一位视频平台YouTube上的末日准备博主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她已经决定离开该社群。在她看来，这个圈子正变得越来越激进和政治化。在她发布的一则名为“末日准备者社群正变得不幸”的视频里，她讲述了社群内部出现的一种攀比和竞争的心态，许多人炫耀他们拥有的装备和资源，声称自己比别人更优秀、对未来准备更充足。“但你不需要20种不同的枪和5万发子弹，你不需要特殊的战斗训练来生存，”她说，她提倡更实用、简单的准备方法，反对将末日准备视为一种极端或奢侈的活动。
负责灾难准备工作的美国陆军上校克里斯·埃利斯称，他将末日准备者定义为在没有外界支持的情况下可以生存一个月的人。他认为，人们成为末日准备者的重要因素就是他们心中产生了一个疑问：“我感到安全吗？”埃利斯说：“人们希望重获主观能动性和控制感，并采取措施应对恐惧。”比如担忧气候变化的人可能会选择自己种植粮食作物，或搬到更“不受气候影响”的地方。
据美国“商业内幕”网站报道，美国犹他州西部沙漠中有个叫作“河床牧场”的社区，该社区实际上是一个由135位股东组成的土地合作社，居民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据社区居民费舍尔介绍，这里不少人都是末日准备者，但他们与人们刻板印象中的“持枪末日准备者”不同，“那些人更注重储存子弹，因为他们的世界观是‘权力即公理’，但我们根本不认同这一点”。社区居民哈特表示，很多居民都是出于“社会的不稳定和模糊感”搬到这里，“你越能学会照顾自己，越不依赖政府，感觉就会越好”。
美国皮尤研究中心去年一项调查显示，仅16%的美国人相信政府会做正确的事，该数值为历史最低水平。而近八成受访者表示美国人对彼此信心“太少”或“非常少”。《今日美国报》和萨福克大学去年年底发布的民调显示，67％的美国人认为该国要么面临着比平时更大的问题，要么正处于他们所见过“最困难的状态”。
从亚文化逐渐渗透到主流文化
美国政治评论员和记者卡莱布·莫平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末日准备活动的兴起不仅反映了美国社会的广泛焦虑，也暴露了人们对政府和公共机构信任度的下降。从城市到乡村，从左翼到右翼，悲观情绪在各阶层蔓延。莫平对记者介绍称，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美国就存在一种与末日准备相关的“生存主义”亚文化。而过去几年，随着新冠疫情肆虐、国际局势动荡，以及美国国内政治极化和经济衰退加剧，这种文化呈明显上升趋势。美国人曾经拥有的国家认同感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国家未来的普遍悲观，以及对内战、经济灾难等的恐惧。
在莫平看来，美国的种族和阶级问题对末日准备文化有着深刻影响。他特别提到，在低收入的黑人社区中，长久以来就有一种观点认为政府试图对他们实施种族清洗，这种不信任感不仅让生存主义盛行，还在新冠疫情期间导致了高比例的疫苗接种拒绝率。与此同时，在农村和郊区的白人群体中，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感到国家正走向崩溃。
美国政治评论员和记者布拉德利·布兰肯希普日前在《环球时报》撰文分析称，末日准备能够从极右翼亚文化逐渐渗透到美国主流文化中，离不开美国国内政治两极分化起到的推动作用。近年来，“黑人的命也是命”运动、2021年冲击国会等事件暴露了美国社会的致命弱点，这种两极分化不止关乎意识形态和政策分歧，更关乎政府作用、民主本质和社会制度合法性等根本问题，也提醒着人们政治不稳定升级为全面危机的可能性。加之党派间持续的冲突和激烈言论，民众普遍感到不确定和不安全。
“欧洲人也像仓鼠一样储存物资”
目前在北京访学的德国欧洲问题专家克里斯蒂安·瓦格纳告诉《环球时报》记者，在过去几年里，尽管欧洲不像美国那样有非常强烈的末日准备者文化，但一种对未来感到焦虑和不安的“末日氛围”同样在社会上蔓延。瓦格纳认为，这种氛围主要源自对气候变化的担忧和近年来欧洲的政治极化现象。他介绍道，在欧洲，绿党一直试图在气候变化议题上影响公众情绪，将气候危机描述为即将导致世界末日的灾难，并利用这种情绪化的叙事来吸引支持。
瓦格纳告诉记者：“虽然不像美国人那样在自家院子里挖堡垒，但欧洲人也像仓鼠一样储存物资。”而与此同时，物价却在显著上涨，能源也越发紧缺。瓦格纳说：“德国的一切都在变得更加昂贵。就算我也想做好准备，也想购买热泵来取暖或者囤更多食物，但我不能，因为我买不起。”
瓦格纳对《环球时报》记者分析称：“个人主义似乎引发了一种反作用，特别是在极端右翼人士中。他们试图纠正他们认为的‘荒谬’或‘虚伪’的社会环境，这就导致普通人也更多地滋长防御心理，开始更加关注自我保护，并为可能发生的战争或世界末日等极端情况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