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度旅游”困扰下，城市如何应对挑战？
【环球时报驻意大利、希腊特派特约记者 谢亚宏 梁曼瑜 环球时报记者 任筱楠 曾瑞】编者的话：经历过疫情期的低迷后，世界旅游业以蓬勃的态势复苏和发展。威尼斯的运河边、巴塞罗那的兰布拉大街、雅典的卫城……这些热门旅游城市又挤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当远道而来的游客们一边为新奇体验惊叹，一边抱怨人潮拥挤时，当地居民在为日益嘈杂的环境、不断上涨的房租担忧，甚至在巴萨罗那等城市，“游客请回家，你并不受欢迎”“你的奢华旅行，我的生活噩梦”等反对旅游业的涂鸦出现在大街小巷。不少外媒认为，这一矛盾今年有可能更加突出。据英国天空新闻网日前报道，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方面表示，2024年的国际游客人数可能超过历史最高水平，达15亿以上。“这也意味着，这些最受欢迎的旅游目的地，要与更多的游客做斗争。”
“旅游超载”危及当地生活方式？
在拥有众多文化遗产的意大利，过度旅游现象普遍存在，佛罗伦萨等地每年游客接待量达常住人口的数倍以上，其中最典型的当属威尼斯。威尼斯老城景点位于潟湖内的几个小岛上，承载能力有限。记者去年造访此地时并不是旅游最旺的季节，但也人满为患，进入主要景点需要排队半小时以上。很多当地居民将住宅改造成民宿出租，自己搬到了海岸上的新城居住，目前老城历史中心的本地居民仅有1万多人。
过度旅游的问题同样困扰希腊，其地标景点雅典卫城的情况最严重，即使在2023年夏天出现异常高温天气的情况下，也未能阻止大量游客涌入。由于长时间在烈日下排队，一些游客中暑晕倒。除了景点人满为患影响体验外，过度旅游还给希腊社会带来许多挑战。在旅游景点附近居住的当地人发现社区变得拥挤，噪音和交通问题日益突出，而且食品和其他日用品的价格也不断上涨，为生活带来了额外负担。
去年底，雅典部分社区的居民更“炮制”出“臭虫危机”来赶走入住民宿的外国游客。他们以政府机构的名义张贴虚假的“臭虫危机告示”，称由于发现臭虫，希腊卫生当局已下令当地的民宿停止出租并警告游客如果不离开住处将被处以500欧元的罚款。此事最后惊动希腊卫生部和警方。由于民宿租金收入颇丰，当地很多业主都更愿意将公寓短租给游客，导致租房的当地人被逼搬离中心城区或支付更高租金。而更多不从事民宿业务的希腊人认为，大量在文化和生活方式上与他们有差异的外国游客每天进出公寓，且很多人不遵守邻里公约，给他们的生活带来极大影响。
在西班牙，“过度旅游”甚至在选举年成为焦点话题。2023年，因为巴塞罗那居民反旅游情绪高涨，当时谋求连任的前巴塞罗那市长阿达·科劳提议，通过减少邮轮入境人数或将酒店改建为社会住房来减少旅游活动。她还表示，“过度旅游”让当地的生活方式处于“危险之中”。她的竞争对手指责她“吓唬投资者”，但也承认在某些地区实施限制措施是有意义的。西班牙酒店商业协会主席豪尔赫·马里沙尔警告说，“我们在巴塞罗那看到的问题将很快出现在西班牙的每个省份”，过去10年中旅游公寓不受控制地激增，令住房成本上升并让“城市中心失去特色”。
从限制邮轮客到推出旅游税
面对当地居民的不满，热门旅游城市纷纷出台措施限制游客，首当其冲的便是邮轮客。由于巨型邮轮带来的游客众多，但停留时间较短，且不在当地消费，为经济贡献值少，近年，热门旅游城市纷纷对大型邮轮作出限制。如克罗地亚著名旅游城市杜布罗夫尼克便出台规定，限制每日到访邮轮客的数量；从2021年8月起，威尼斯禁止大型邮轮驶入潟湖；去年10月，巴塞罗那关闭其北部港口码头。
今年，更多城市推出进一步限制措施。威尼斯政府已宣布将于今年4月起试运行入城费机制，除学生等豁免人群外，所有非过夜游客在旅游旺季进入老城历史中心必须缴纳5欧元费用，违者将被处以高额罚款。该市市长布鲁尼亚罗表示，新规的目的是改善城市的宜居程度，试运行结束后将对结果进行评估。威尼斯还准备将旅行团人数限制在25人以内，并禁止使用“可能引起混乱和干扰”的扬声器。
荷兰的阿姆斯特丹选择从推广这一“源头”就加以控制。荷兰国家旅游会议促进局亚洲区总监及中国区首席代表杨宇告诉《环球时报》记者，“我们不主动推广阿姆斯特丹这样的热门地区”。作为目的地推广机构，其重点是“推广鲜为人知的地区，引导游客探访更多地区，尽量平衡游客人数。”但受交通和综合接待容量限制，将游客导流其他地区并不容易。
2023年，阿姆斯特丹的旅游官员将目标对准了年轻的英国男性游客，告诉他们，“如果计划在阿姆斯特丹‘疯狂’，那么请远离此地。”游客在英国搜索“阿姆斯特丹廉价酒店”等语句，就会出现一个警告过量饮酒、吸毒等行为的视频。这一举措是阿姆斯特丹市旨在减少大众旅游、吸引不同类型的游客、让居民生活得更舒适的综合计划的一部分。2021年实施的“阿姆斯特丹旅游平衡”法令规定，当年过夜游客人数达到1800万时，市议会“有义务进行干预”。今年，阿姆斯特丹将进一步提高旅游税，向过夜游客征收的税费将升至房价的12.5%，向邮轮游客收取的费用升至每日11欧元。CNN称，即使采取了这些举措，预计到2025年，阿姆斯特丹每年仍将接待多达2300万过夜游客。
同样受到“过度旅游”困扰的雅典从去年9月开始，通过预约系统将地标景点卫城的接待人数限制在每天2万人。从今年4月开始，这一系统还将适用于该国多处古迹。充满“反游客”情绪的巴塞罗那是欧洲最早禁止在市中心开设新酒店并限制短租房的城市之一。近来，巴塞罗那加大应对“过度旅游”的力度。今年4月1日开始，包括邮轮游客在内的游客将支付更高的城市附加费。
在亚洲，受到过度旅游困扰的目的地同样从多方面采取措施。《日本时报》10日报道称，京都正以更积极主动的姿态解决过度旅游问题。当地正采取各种措施缓解游客过多造成的交通拥堵问题：备受游客欢迎的巴士一日券将于今年3月彻底废止，为鼓励游客乘坐地铁，推出价格更高的“地铁+巴士”通票；提高热门景点附近停车场的停车费，目前清水寺附近停车场的单次停车费用已达1920日元（约合95元人民币）；为避免携带大件行李的乘客乘坐公共交通造成拥堵，京都市政府大力推动“空手旅游”，目前提供行李临时寄存服务的挂牌企业数量从4家增至63家。
主客如何共享城市空间
旅游专家丹尼尔·莱文去年在出席名为“重新构思希腊旅游”的会议时表示：“只有当目的地的居民快乐时，他们的游客才会快乐。”可持续旅游专家道格·兰斯基表示，在游客蜂拥而至的国家，旅游业往往会衰退，除非所有相关人员及时意识到他们必须遵守可持续发展规则。
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的专家认为，“过度旅游”涉及“主客共享”、产业平衡、可持续发展等多方面问题。世界旅游城市联合会特聘专家、中国社会科学院旅游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王笑宇表示，对于城市型旅游目的地而言，游客与当地居民共享城市空间，因此需要平衡好游客和居民的利益；游客的到来不能颠覆当地社区的传统生活方式，还要能实现对当地文化保护和发展的促进，为当地社区创造就业，实现社会、经济、社区、产业共赢发展；城市要平衡好旅游业和其他产业的发展，通过发展“+文旅”以及泛旅游产业让更多人获益，减少旅游周期性和脆弱性对当地经济、居民生活的影响；同时旅游开发要给当地文化经济带来新发展动能，如法国阿维尼翁戏剧节等活动不仅带来游客，也给当地注入新活力。
王笑宇表示，目前受过度旅游困扰的多是全球知名旅游城市。对我国旅游目的地而言，即便没有达到“过度旅游”的程度，在发展阶段依然要注重可持续发展理念，平衡好游客、社区和城市发展需求，不能只注重资源开发，忽略了社区和当地产业的长期发展规划。
接受天空新闻网采访时，曼彻斯特城市大学场所管理研究所名誉教授古德温敦促游客在旅行时考虑其对目的地的影响。他建议旅游者减少旅行频次，在同一目的地停留更长时间，以“负责任”的态度减少碳排放。不过旅游研究机构Phocuswright的最新报告显示，普通游客并不认为过度旅游与可持续发展有关。在其调查的多个市场中，只有13%到21%的旅游者将游览人迹罕至或偏僻的目的地视为可持续旅游的一种形式。
但目前，不少游客为避免拥挤和高物价，会选择淡季出行。不久前从杜布罗夫尼克归来的旅游达人叶曼告诉《环球时报》记者，“12月杜布罗夫尼克游人很少，不会出现人挤人的场面。不过淡季出行要承受一些代价，比如能够上山俯瞰旧城全貌的缆车不开放、出海项目也不营业、很多餐厅都关门了……如果当地想更好地平衡游客数量，应该多推广淡季旅游，向游客展示不同季节的特色体验，同时保证淡季游客体验不能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