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多年前的小红帽,原来是一个暗黑童话?

“……小女孩到了外婆家,狼人已将她的外婆杀死,将一些尸肉存放在食橱里,并将装其血液的瓶子放在架子上。

‘橱子里的肉拿去吃,架子上那瓶酒也拿去喝吧!’狼人对刚到的小女孩说。小女孩照做了。

外婆家有只猫,看着小女孩又吃又喝,开始朝她大叫。

等小女孩吃完,狼人又对她说:“把衣服、围裙和袜子都脱光,丢进火堆里,你再也不需要这些东西。”小女孩脱去了衣服,钻进了狼人的被窝……”

这个故事想必大家似曾相识。乍一看,它似乎魔改了《小红帽》,增加了食人血肉的情节,就像如今网上不断涌现的暗黑版童话。

但事实恰恰相反,它比小红帽出现得更早,是几世纪前法国偏远山区流传的恐怖故事,那时候,故事的主角还不叫小红帽。

我们最熟悉的那一版小红帽,是相对成熟的格林兄弟版:小红帽给外婆送东西,路上碰到一只狼。狼先跑到外婆家,吃了外婆,化装成她,再骗小红帽,也把她吃了。直到猎人出现,剖开狼的肚子,救出小红帽与外婆。

但这个版本与最初的小红帽故事相比,已经发生了极大变化。早期的小红帽故事更阴暗、更恐怖,如果我们仔细想想小红帽看到狼外婆时,她问出的经典四连,就可以发现这一点:

“外婆外婆,为什么你的眼睛那么亮?”

“外婆外婆,为什么你的指甲那么长?”

“外婆外婆,为什么你的牙齿那么尖?”

“外婆外婆,为什么你的耳朵那么大?”

这种不断重复、加深的韵律感,有没有一种细思极恐的感觉?这就是小红帽的故事,它经历几百年的演变,仍然有暗黑的基因保留了下来。

有人专门整理了各个版本的小红帽,写了一本名为《百变小红帽:一则童话三百年的演变》的书。作者在书中还写了一个有趣的观点:小红帽这个虚构故事的演变,其实反映了真实社会的变迁,宫廷人士、民俗人士、女权主义者,所有人都在把故事改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一个让人迷惑的事实是,最早的小红帽不是童话,反而是给成人看的。

1697年,法国人夏尔·佩罗搜罗民间故事,编了本书,叫《鹅妈妈的故事》,里面就有小红帽。这是“小红帽”三个字第一次诉诸文字,以前也有类似的故事,但主角都不叫小红帽。

《鹅妈妈的故事》,听起来就很童话、很亲切,但这其实是这本书的副标题。它的主标题就不太像是孩子能懂的,叫《附道德训诫的古代故事》。

夏尔·佩罗的小红帽,其实是来教育小姑娘的。这一版小红帽不是小孩子,而是“秀丽绝世无双的小村姑”,年龄更大,颜值更高。她被野狼骗上了床,同床共枕,最终被吃掉。

夏尔·佩罗编这个故事是何目的呢?他特地在结尾表明了创作意图:

他强调了“狼”这个字。在许多国家的俚语中,野狼都有“诱拐女性的男子”的意思。包括汉语,也有色狼的说法。

夏尔·佩罗所在的17世纪法国,贵族生活奢靡,找情妇之风兴盛,女士们很容易被骗,跟小红帽一样,被“狼”吃掉。夏尔·佩罗想告诫她们,要拒绝诱惑,洁身自爱,所以给故事定下了阴暗、恐怖的基调,一旦如小红帽般受诱惑,就会遭惩罚。

所以某些版本的小红帽,还会突出狼吃人的细节,来加强恐怖效果:大灰狼用石头敲破小红帽的脑子,啃噬她的肌腱,咬碎她的骨头,咀嚼她的心脏,畅饮她的血,几乎吃光她的躯体,撕裂她的肝脏。大灰狼饥肠辘辘,垂涎欲滴地磨着牙,张开的双颚满是鲜血……

这些故事都有共性,就像大家小时候,父母反复强调河里有水鬼、水鬼多恐怖一样,根本目的是不想让你去水边玩。只是小红帽针对的不是儿童,而是稍年长的姑娘们。

17世纪法国的社会风气决定了小红帽的故事走向。而到了19世纪,社会风气又发生了变化。

19世纪,著名的格林兄弟给原版小红帽做了许多调整。自然,恐怖色彩与少儿不宜的细节都被删除了。小红帽出现了不一样的性格,更加天真、可爱,变成纯洁的化身。道德规劝都不见了,仅仅是开头多了一句小红帽妈妈的话。就像父母对孩子常说的那样,她提醒小红帽,“不要走小路”。

更重要的是,格林兄弟把结尾做了改编。猎人的登场如机械降神,剪开了野狼的肚子,救出了小红帽与外婆。故事走向了光明的结局。

为什么要这么改?我们生活在童话已经成型的时代,非常容易忽略一件事:从19世纪开始,童话故事才变成儿童文学的一部分,在此前故事都是口述的,既面向儿童,也面向成人。

直到19世纪开始了工业化,大人都去工厂干活,小孩留在家,就尤其需要童话故事。小红帽的故事走向,也得根据新情况做改变,更像一个真正的童话。

听上去可能有点夸张,但是的——工业化改变了小红帽。

这种演变并没有止步于此。到20世纪,改变小红帽的将是另一个重要的时代元素,女性主义。

20世纪的小红帽漫画

在所有童话故事的女性主角中,小红帽是一个另类,她没有结婚,没碰上什么王子,甚至连父亲、兄长也没有。这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女性形象,与睡美人、灰姑娘、白雪公主比,更符合20世纪成年女性,尤其是单身女性对自我形象的期待。

1943年,米高梅出了一部充满恶搞与黑色幽默的动画短片。小红帽变成了脱衣女郎,样子就像当时好莱坞电影海报上的性感女主角,她跳舞的店叫“外婆之家”,大灰狼穿着礼服当观众,为她深深着迷。两者再也不是什么无辜少女和坏蛋的关系。

这时的小红帽形象,抓住了20世纪美国妇女的新貌,与17世纪夏尔·佩罗希望打造的形象完全相反,她强健、自信,敢于释放自己的魅力,也是能照顾好自己的角色。

小红帽的受众又不再是儿童了。她开始变得强大又独立,不需要猎人或者伐木工的帮忙。在一些20世纪再创作的小红帽故事中,她还曾与外婆制服野狼,剥下它的皮,做成狼皮披肩,脱去了那件充满历史气息的红色连帽。

某些版本中,小红帽甚至不用出现,主角变成了外婆,且仅靠她自己就能干翻大灰狼。有那么一版小红帽中,外婆是“一个健壮的女人”,经历过战争、经济萧条与26任总统,能和野狼从夜里打到黎明。

《查理与巧克力的工厂》《了不起的狐狸爸爸》的作者、英国作家罗尔德·达尔,专门写过一首诗,可以说是这一时期小红帽形象的代表。诗里的小红帽一看到野狼那厚厚的毛皮,就从灯笼裤掏出一把手枪射杀之。往后,小红帽持枪的形象在ACG作品中也将越来越多。

新时代的小红帽

从17世纪的道德训诫,到19世纪的童话故事,再到20世纪的个性解放、女性意识觉醒,小红帽身上发生的变化,很可能要比其他任何童话都要多。《百变小红帽》的作者凯瑟琳·奥兰丝汀就写道:“……这些都不是违反社会规范的例外,而是反映社会本身的内涵。文化中所有神怪故事背后的真相,就是故事情节会有潮起、潮落和颠倒。”

这种潮起潮落,在21世纪也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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